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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书屋 > 听闻远方有你 > 第50章 第 50 章
 
圣诞假期尚未结束, 梁云笺就已经返回了学校——身为物理系的博士生,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一项任务是指导本科生的实验课, 实验器材需要提前准备。

几年前,父母带着他定居在了纽约,他现在所就读的麻省理工位于美国剑桥,属于波士顿都市区,从纽约开车过来,大概四五个小时的车程。他几乎每次都是自驾往返。

据父母说, 他是在七年以前跟随他们移民至美国,移民的原因是为了给他治病,所以他们最先抵达的是医疗大城休斯顿,等到他的身体痊愈后,全家定居在了美国, 即是为了方便他上学,也方便那个为他治病的主治医生检测他的状况, 毕竟,还是残留了一些后遗症,虽说这种后遗症并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但也令人束手无策。

下午从家出发,抵达波士顿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七点。他没有住在校内的学生公寓,而是在校外租房子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囊后, 他直接去了学校。

走到实验室门前时,梁云笺有些意外地发现,门竟然是开着的。

抬手开门前,他先将拿在右手中的钥匙放进了呢子大衣的口袋中,银色的钥匙链上挂着一个缝补过多次的破旧毛毡娃娃;抬起左手推门时,一节白衬衫的袖口从呢子大衣的黑色袖口处露了出来, 他修长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与他整体气质完全不相符的黑蓝色运动型手表,并且还是一块老古董,但比起那个布满针脚的破娃娃看起来还是精致的多。

推开实验室的大门后,梁云笺看到了自己的合租室友李基树。

李基树是留学生,本科在国内顶尖大学,研究生在斯坦福,比他大两岁,今年27。

“你怎么来了?”推门而入后,梁云笺问了句。

李基树背对他而坐,好像正在看视频,听到声音后,他摁下了暂停键,扭头看着他:“来帮帮你的忙。”

梁云笺扫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实验台……嗯,帮得不错。

“我看你是闲得没事干了。”他朝着李基树走了过去,毫不留情,“实验做完了?”

李基树为了做实验假期都没回家,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机,“我看看视频,劳逸结合一下。”

视频的暂停页面上,定格着一位手持红缨枪的漂亮女孩,扎着干脆利落的马尾辫,身穿一件红色的毛衣,蓝色牛仔裤,黑色长靴,身姿柔韧,威风凛凛。

如同触电一般,梁云笺怔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脱口而出:“她是谁?”

李基树:“我不认识呀。”他触屏点击播放,“youtube上刷到的,三年前的视频了。”

被定格的画面动起,女孩在漫天飞舞的细碎雪花中挥舞银枪,翩若惊鸿,宛如游龙。

梁云笺看呆了,如同被法术定了身一样怔怔地盯着屏幕,眼睛都舍不得不眨一下。

李基树一边看一边说:“真飒啊。我看评论区说,起先是一个华人女孩在休斯顿的一个公园里穿着汉服表演中国舞,然后又表演了一段中国功夫——回马枪,但是演得不太好,毕竟是学舞蹈的,不是真功夫,花拳绣腿的感觉,然后就被围观的几个白人嘲讽了,还出言挑衅这个女孩,刚巧这个穿红衣服的女孩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直接拿起枪来了一段,震慑了围观的所有人。”

梁云笺看着屏幕上的女孩,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她很厉害。”

李基树:“还有后续呢,当时有人想挑战一下中国功夫,要求这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和他比划比划,结果比划了还不到三招就被女孩放到了。”

梁云笺又笑了:“明知不好惹,干嘛非要去惹她。”他预感到了这段视频即将走向尾声,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发给我。”

李基树:“什么?课题?还是实验报告?”

“……”

马上走火入魔。

梁云笺无奈:“这段视频,发给我。”

李基树一头雾水:“你要它干嘛?”

其实梁云笺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意思。”

“行吧。”李基树一边低头转发视频一边说,“不过确实有意思,也不知道这女孩是哪的人,有没有男朋友,”最后,又甚是不要脸地说了句,“能不能看上我,我也会点武术,我跟我爷爷学过太极拳。”

梁云笺眸色淡淡地扫了李基树一眼。

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自己的心里还是不舒服,甚至还相当尖酸刻薄地回了一句:“死了这条心吧,她看不上你。”

李基树:“……”

李基树:“你伤害人真是有一套。”

梁云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点击播放视频:“实话实说。”

李基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梁云笺:“……”

他有些答不上来,毕竟只是一段视频而已,哪来的喜欢不喜欢?但这段视频,确实是令他欲罢不能,他克制不住地想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观看,想把那个身穿红衣黑靴的女孩的样子刻进脑海中。

沉默许久,他回答道:“我总觉得自己认识她。”

李基树:“以前的熟人?”

梁云笺轻叹口气:“不记得了。”

七年前,他从医院的病床上睁开眼睛之后,看到许多人围在他身边,但入目全是陌生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那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在干什么?

脑海中一片空白。

后来,有个穿白大褂的美国男人用英语自我介绍说他叫麦克,是他的主治医师。那位身穿蓝白色格子套装的女人用中文说她是他的母亲,站在她旁边的那位穿着夹克衫的男人自称是他的父亲。

父母很激动地告诉他,手术成功了,还说他九死一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手术?

好在父母耐心地把原因告诉了他:之前,他的脑子里长了一颗肿瘤,但由于位置不好,不能手术,于是他们就移民到了美国,来到休斯顿找到了麦克医生,采用新的治疗手段治病。

麦克医生成功研发了一种针对脑部病变的溶瘤病毒,治疗开始之前,预计是可以百分百消除肿瘤细胞,但谁知结果并不十分理想,那颗肿瘤只被消除了80,若想彻底根治,只能手术。

手术有风险,但是溶瘤病毒的辅助已经极大地提高了手术成功的概率,所以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手术。

手术很成功,但却带来了一项令人意想不到的后遗症:失忆。

当时麦克医生向他们全家保证,失忆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但是现在,已经七年了,他也没想起来过去的事。

看来,麦克医生的保证并不真诚。

听闻梁云笺的回答后,李基树忽然大开脑洞:“你说,她会不会是你在国内的女朋友,你治好病后失忆了,把她忘了,但是她对你念念不忘,不远万里来寻找你。”越说,他的脑洞看得越大,看向梁云笺的眼神就越诡异,“你不会在国内有一个六岁多的儿子吧,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那种!”

“……”

梁云笺哭笑不得:“还有这种好事呢?”

“万一呢?”李基树又说:“不过要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可就伤了英美两国不少女人的心,不对,不只是女人,还有那些对你念念不忘的基佬。”

梁云笺:“……”

虽然这话很想让他揍人,但在国外的这几年,他真是没少遇到试图把他掰弯的基佬。

“闭嘴吧。”

李基树却幸灾乐祸:“谁让你一直不找女朋友呢?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个gay了。”话虽这么说,但他也知道梁云笺是一个钢铁直男,不然也不会放心地和他当室友:“说真的,你在剑桥的时候就没有遇到过一个让你喜欢的女人么?”

“没有。”梁云笺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在英国剑桥大学读的。

李基树:“是没看上的吧?”

梁云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和看得上看不上无关,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出色的人,哪来的资格看不上别人?

他只是对那些人没有感觉。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无法准确地去判断、去捕捉——多年以来,他的脑海中一直存在着一道模糊的身影,挥之不去如影随形,却又无法看清。

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在梦中见到过那个女孩,可始终没有看清过她的脸,甚至连周围的环境都看不清,但他依旧能感觉到幸福,甚至会在睡醒后会感觉到怅然若失。

他觉得,她应该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一个女孩,可是他却忘记了她是谁。

对于李基树的问题,他也只能回答:“没有合眼缘的。”

李基树叹了口气:“那可真是太难了,谁能入得了你这种大神型人物的眼啊。”

他这句话不是阴阳怪气也不是冷嘲热讽,而是真情实感,梁云笺绝对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天才型大神,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拿到了物理和数学的本硕双学位,最后在无数全球顶尖大学投来的博士offer中,选择了麻省理工,继续攻读物理学博士。

是的,是他选了麻省,不是麻省选他。

并且,这一切的前提还是在他的记忆不完整的前提下——据说他读本科之前先休学了一年,一是大病初愈需要休养身体,二是为了重新学习曾经学过的知识——仅用了一年的时间,他就把本科之前的基础知识全部掌握了,不过这应该也和曾经学过一遍有些关系,失忆并不代表清空了思维习惯和潜意识。

但是不得不承认,人家的脑子就是好用。

更气人的是,人家还长得帅,并且是又高又帅家世又好——父亲是知名钢琴家,母亲是成功企业家——可谓是上帝的宠儿。

这种男神型的人物,眼光也必定是挑剔得很,如果不合他的眼缘,这辈子也别想得到他的青睐。

“也没那么难。”梁云笺再次播放了一遍那段视频,边看边说,“她就挺好。”

虽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在看到视频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就有了一股很强烈的预感:她就是他梦中的那个女孩。

李基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认真,很是震惊:“我艹,你玩真的呀?”

梁云笺面不改色:“当然。”

李基树盯着他:“人海茫茫的,你上哪找她去?”

梁云笺语气笃定:“想尽一切办法和视频博主还有那个跳中国舞的女孩取得联系,从他们那里打听她的消息。”

他必须要找到她,必须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可以这么说,她的出现,打破了他一直信奉着的万有引力定律,让他发现了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不受距离约束的吸引力。

李基树愣了两秒钟,有感而发:“你还真是个行动派。”

……

因为是三年前发布的视频,发布者又没有在个人主页上留下过多的信息,找起人来可谓是大海捞针。

几经周折之后,梁云笺才得到了那个视频博主的联系方式,还只是一个电子邮箱,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然而邮件发送过去后,却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二月中旬的某天,梁云笺从实验室走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一缕晨光。做了整整一晚上的实验,他满身疲惫,连早饭都懒得吃了,回公寓后倒头大睡,直到饥肠辘辘地被饿醒。

睡醒后,他本打算先去吃饭,填饱肚子后再说别的事,然而在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读邮件消息提醒后,瞬间把疲惫与饥饿抛之脑后,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点开了那份来自视频发布者的电子邮件。

这位视频发布者是一位英国人,他在邮件中说,他不认识那个穿着红衣服的武术少女,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只知道她和那个跳舞的女孩一样是来自中国,他只是去休斯顿旅游的时候无意间撞到了这一幕,觉得很有意思就随手拍了下来,发到了youtube上,没想到竟然意外的火了一把,但是,他可以告诉他这段视频的拍摄地点,是休斯顿的水牛河公园。

buffalo bayou park

梁云笺从未去过水牛河公园,最起码在现存的记忆中没有印象,他对休斯顿的印象只有医院和治疗,身体痊愈后,他就跟着随着父母一起搬去了纽约,然后又去了英国读书。

这么多年以来,除了去找麦克医生复查和体检,他基本没有再回过休斯顿。

梁云笺先回了封感谢邮件,然后开始上网搜索水牛河公园,专心致志一丝不苟,浏览学术资料时的态度也不过如此。

突然间,客厅里传来了室友李基树的喊声:“你那个破娃娃又掉了啊!”还点评了一句,“啧,死状惨不忍睹,摔断了一条发育不全的腿,脑袋还摔歪了。”

梁云笺一怔,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连拖鞋都顾不上穿了,光着脚跑去了客厅。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没穿上衣,只穿了一条灰色睡裤就奔了出去。

李基树一手拿着毛毡娃娃的残躯,一手拿着断腿,看到裸/奔而来的梁云笺后,眉头一拧:“我艹,这大白天的,准备勾引谁呢?”

梁云笺平时很注重健身,冷白色的皮肤上肌理分明,肩部线条宽阔紧实,腰身狭窄劲瘦,线条清晰的人鱼线和腹肌一路延伸至睡裤的腰线内,半遮半掩的,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还有他的头发,是真的很乌黑浓密!一点都不像是学物理的!

已经开始脱发的李基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又是恨:“幸好咱们屋里面没有gay,不然你早被嗯嗯啊啊了!”

梁云笺懒得和他废话:“东西给我。”

李基树把娃娃的遗体交还原主,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掉多少次了,实在不行就换一个钥匙链吧,我都替你的钥匙感到委屈。”

“不换。”梁云笺轻车熟路地从茶几下拿出了针线盒,然后坐在了沙发上,又一次地对这个毛毡娃娃开展了抢救性修补工作。

从七年前他在医院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这个娃娃就在他的手心中攥着,虽然不记得是谁送给的他得了,但他却依旧能感受到这个娃娃对自己的重要性。

七年以来,他一直把这个娃娃带在身上,和那块手表一样,但与手表不同的是,这娃娃的制作质量实在经不起岁月的蹉跎,从几年前开始,就显露了“体弱多病”的本质,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后来干脆断了头,并且还经常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从钥匙链上私自脱逃,他不得不费劲千方百计地去寻找,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三年前——

临近除夕,波士顿下了一场大雪,晚上回到公寓后,他才发现娃娃不见了,立即原路返回寻找,在大雪中寻找了将近三个小时,他才在雪堆中找到了这个娃娃,那个时候,他已经被雪淋出了满头白发。

李基树看着梁云笺认真穿针引线的贤惠模样,叹了口气:“逢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看你是要把这破娃娃当传家宝。”然后他又问了句,“到底是谁送你的娃娃啊?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梁云笺一边逢娃娃一边回答:“真想不起来了。”

这是实话。

对于过去的记忆,他确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麦克医生说可能是手术导致的逆行性失忆,但是在进行了头部影像学检查后,并未发现明显的生理性损伤,所以可以初步判断是神经心理性失忆症,等身体痊愈后就会自行恢复。

按照他妈宋瓷女士的话来说就是:你现在有神经病,所以你失忆了。

嗯,很有道理,他甚至懒得反驳。

然而当他的身体彻底康复后,记忆却一直没有恢复。

为了恢复记忆,他曾多次看过心理医生。医生给出的建议是去过去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接触,刺激记忆细胞。

也就是说,想要恢复记忆的话,最好回国一趟。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回国,但是课业实在是太繁忙,实验和论文占满了他的生活,连寒暑假都没得休,全天浸泡在实验室或图书馆内,所以一直没找到回国的机会。

他的父母曾用过去的老照片“刺激”过他,但丝毫不起作用,他妈还曾经突发奇想地询问他:“用不用给你演示一遍在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爸是怎么吵架的?或许会刺激到。”

还不等他拒绝,他爸梁顾就坚定不移地否决了这个提案,并评价:“胡闹!”

当时,他也觉得他妈说话挺不靠谱,因为在他简短的记忆之中,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父亲很迁就母亲,母亲也很尊重父亲,无论怎么看他们两个都不像是会吵架的样子。

第一提案被否决后,他妈又用上了第二提案:“你还记得陆云檀么?”

他的心头微震,熟悉的感觉席卷而来,但却转瞬即逝,如同从手中滑走的一条鱼,再想去抓,已经消失无踪了。

怔愣许久,他还是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他妈不放弃地说:“她是你的初恋呀,你的那个钥匙链就是她送你的,进手术室之前你还非要带着那个毛毡娃娃进去,紧攥在手心里。”

他爸补充说明:“还给我们留了遗言,交代我们,你要是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就把这个娃娃放进你棺材里。”

他妈:“一下子就把我说哭了,我当时都想好了,如果你真的没活下来,我一定要给你买个漂亮的骨灰盒,让你走了之后也在陆云檀面前体体面面。”

他听得一愣:“什么?”

他妈对他的质问置之不理,又问了一遍:“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又一次地摇了摇头。

他妈叹了口气:“哎,你竟然能把她也忘了。陆云檀真是个挺好的丫头,又漂亮又机灵,要是我女儿就好了,”她一直很遗憾自己这辈子没能生一个女儿,“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上学?有没有找男朋友?”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陆云檀是谁了,但还是不受控制地说了一句:“我想去找她。”

他妈却叹了口气:“等你的病彻底好了再说吧,神经上的问题谁都说不准,你现在只是失忆,但是谁都不能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发生什么别的并发症。”

他爸也说了句:“在你无法确保自己可以对她负责到底之前,还是不要去耽误人家了,况且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说不定已经令有了喜欢的人,你再去见她,不是徒增烦恼么?更何况还是在不记得她是谁的情况下。”

他妈也很赞同父亲的观点:“你爸说得对,你现在想去找她,是因为听我们说你喜欢她,所以想去找,还是自己发自内心地想去找呢?如果是前者的话,那还是先别去了,不然到最后你只会伤害到她。”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想去找她,觉得是后者,却又害怕是前者,这样的话,自己的失忆一定会伤害到那个叫陆云檀的女孩。

所以,他只得暂时压制了去找陆云檀的冲动,直到看到了那段视频。

红衣黑靴,潇洒舞枪,强烈且熟悉的感觉从心底破土而出,甚至有几个字眼冒上唇边呼之欲出,可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说不出口,像是有一道屏障卡在了他的脑海中,阻拦了他对她的所有回忆。

但他很确定的是,这个穿着红衣黑靴的女孩,一定是陆云檀,尤其是在看到她手腕上戴着的那块红黑色的swatch腕表之后。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么多年以来,他心心念念想要的人,不过是一个陆云檀。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她的身边。

他还保存着一个牛皮纸盒子,里面装着一束干枯的玫瑰花狗尾巴草,以及一张皱皱巴巴的红色云笺纸,纸的背面写着一句话:我还是不会叠玫瑰;正面也写着一句话:一张奖状只能换我等你十年,减掉高中三年,你只剩下七年了,如果你不能及时回来续约的话,我就把你忘光光!

这句话的最后,还加了一个很蛮横的语气词:哼!

之前,他根本不明白这句话是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明白了:七年,是她给他的回归期限。

到了二十五岁,如果他还没回去的话,她就不再等他了。

今年,是最后的归期。

李基树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想不起来是谁送的还能保存这么多年?”他又想到了梁云笺手腕上带着的那块老古董表,“还有你那块swatch,好几年前的老款式了吧?也没考虑给它换了?我都怀疑它现在还准不准,我有好几次实验失败都是看你的表。”

梁云笺:“……”

看看吃饭时间到了没有也能影响你的实验结果?

他毫不留情地回了句:“就算是换了一百万的劳力士,你该失败还是失败。”

李基树:“……”

你真的太会伤害人了!

梁云笺逢好了毛毡娃娃的腿,准备继续处理歪掉的脑袋的时候,犯了难——这个毛毡娃娃的原始做工过于粗制滥造,长短不一的两条胳膊以及粗细不一样的两条腿以及严重与身体不成比例的脑袋全部掉过一次,并且根本无法再用毛毡的技术重新戳好,只能缝补,但是,已经补过三次的脑袋,还怎么补第四次?再补脑袋就散开了。

李基树看着他手里的那个落满了针脚的娃娃,不禁感叹了句:“科学怪人看了都得沉默三秒钟。”

科学怪人缝的是真人,他缝的是假人。

梁云笺长叹一口气,扭头看着他:“说得很好,下次不许说了。”

李基树:“买点材料回来重新做一个呗。”

梁云笺努力地寻找落针的地方:“不行。”

李基树:“为什么不行?”

梁云笺很认真地回答:“我做不出来这么丑的,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李基树:“……”

送你娃娃人要是听了这句话,一定会感动到涕泗横流。

他也懒得继续劝他了,扭头朝着厨房走了过去,顺便问了一句:“你吃饭了没?我准备炒俩菜。”

梁云笺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确实是饿了,非常不见外地回了句:“没吃,我等着开饭。”

李基树:“你就是好逸恶劳蹭吃蹭喝!万一那个武术少女喜欢会做饭的男人呢?你这种什么都不会的男人直接就输在起跑线上了!不贤惠的男人是没有人爱的!”

梁云笺沉默片刻,忽然把手中的针线和科学怪人娃娃放到了茶几上,同时从沙发站了起来,大步朝着厨房走了过去:“这顿饭我做。”

李基树懵逼了:“啊?”

梁云笺:“她会喜欢吃什么?中餐?清蒸鲈鱼?红烧鸡翅?蚂蚁上树?”

李基树沉默片刻:“dr liang,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连个鸡蛋都不会炒,还想做蚂蚁上树?比母猪上树还难吧?”

dr liang:“……”

为避免发生厨房爆炸案,李基树极力劝说他继续去补娃娃,梁云笺坚持不懈地要留在厨房,最终,两人达成共识,这顿饭由dr li掌勺,dr liang观摩学习。

吃午饭的时候,李基树问了梁云笺一句:“你毕业后准备去哪儿?”

按理说,麻省的博士生是五年制,但如果可以提前达到毕业要求就可以提前毕业。

梁云笺虽然才即将读满三年,但已经完成了博士生毕业要求,论文答辩通过后就能毕业,至于之后会不会继续留校做研究,就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梁云笺不假思索:“我准备回国。”

李基树:“不再考虑考虑了?”

据他所知,许多所世界级顶尖大学和尖端科技公司都向他投来了橄榄枝,其中就包括全球光刻机巨头公司as/ml。

梁云笺:“不考虑了,回国。”

学成归国,也算是不负韶华。

李基树:“回去之后有打算么?东辅的那个物理研究所是不是也来找过你?”

梁云笺:“嗯。”

李基树:“准备去物理所?”

梁云笺:“嗯。”

“也挺好的,你绝对算是个顶尖人才了,待遇不会差的。”李基树又说,“我要等等再回国,到时候一下子带一个科研团队回去,振兴我大中华的科学技术,师夷长技以制夷!”

梁云笺笑了,是认可也是祝福:“你会做到的。”

李基树看着他说:“你也是。”

……

最终,梁云笺选择用胶水把娃娃的脑袋粘归回原位。

第二天,他从波士顿坐飞机前往了休斯顿。

近四个小时的机程,他一直在研究旧物。

这些旧物全部装在一个铁盒子里,其中包括许多件折纸作品和一部旧手机。

除了一个纸叠的白色小飞机外,其余折纸作品全是用云笺纸折的;旧手机是他失忆前使用的,设有六位数的屏保密码。在他失忆后,忘记了密码,手机也打不开了。想要重新打开的话就只能刷机,可是刷机会造成数据清除——原始数据都没了,他打开手机之后还有什么用呢?

他对于自己亲手设下的密码毫无头绪,只能大致确定其中的两位数应该是17,因为他上高中时穿的篮球服上面印着的号码全是17,至于“17”这个数字具体排列在哪里,他无法确定。

通过排列组合的方式一个一个试密码也不是不行,只是有一点,试的错误次数太多,手机会自动锁定。

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将手机卡换到新手机里,但是所有的程序都设置了密码,没有密码,原始数据就无法转移,更令他束手无策的是,他根本记不得自己曾经用过什么软件,而且当他从一堆旧物中找到这部旧手机的时候,已经是手术后的一年多了,手机卡早已欠费停机,再加上那时的他刚申上双学位,学业十分繁忙,所以也没能抽出时间去解决这件事。

一直到他看到了那段视频,才重新想起来了这部旧手机。

飞机落地休斯顿,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水牛河公园曾是一片废弃的河湾,后经城市改造,建成了一片面积广阔的滨河公园。

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碧空如洗。梁云笺走进公园之后,见到了不少来这里沿河骑行或散步的游客,车道旁边的草坪上也或躺或坐着许多老少儿童,其中不乏亚洲面孔。

中国年刚过去不久,许多中国游客的身上还挂着传统元素。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坪前时,梁云笺看到了一位正在穿着汉服弹古筝的女孩,旁边有一位身穿中式舞蹈服的男孩在跳中国舞。

这对纯中式的表演组合,吸引了不少游客前来围观。

梁云笺不确定这位穿汉服的女孩是不是视频中的那个。

他希望她是,又害怕她不是。

深吸一口气,他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汉服女孩弹完了一支曲子,男孩也跳完了一支舞。休息的间隙,女孩在不经意间抬了下头,正对上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视线,她不由一怔。

男人五官俊逸,身形挺拔,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白衬衫外搭着一件灰色的羊绒背心,黑色西服裤整洁笔挺,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皆十分出众,如同举世无双的贵公子。

女孩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扭脸看向了自己身边的男孩,和他说了几句话,紧接着男孩也看向了那个年轻男人。

又和男孩沟通了几句之后,女孩从古筝后起身,朝着那个英俊男人走了过去。

梁云笺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抿了抿双唇。

汉服女孩似乎和他一样紧张,来到了他面前后,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几眼,才试探性开口:“请问一下,您姓梁么?”

血脉加速,心跳急剧,梁云笺竭力保持冷静:“我叫梁云笺。”

女孩的眼睛一亮:“真的是你!我没认错!”

梁云笺立即追问:“你知道我?谁告诉你的?”

女孩:“我看过你的照片,不,是素描画像,那个姐姐说她没有你的照片,这幅画像是她斥巨资找人画的。”

梁云笺的呼吸开始急促,语速越发急切:“她还说什么了?”

女孩:“她让我告诉你,女侠在等书生。”

女侠在等书生、

女侠在等书生、

女侠、

书生、

檀女侠,臭书生……记忆的阀门打开了一道细长的缝隙,回忆如潮水般无非遏制的从中涌出。

砰!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人群开始惊恐尖叫。

梁云笺猛然回头,看到了一辆从马路冲上公园的皮卡车,卡车的车头撞上了路灯。

灯柱摇摇欲坠。

灯下站着一位身穿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看起来才三岁大小,此时正在车前哇哇大哭,他的家长却不知去处。

梁云笺不假思索地朝着那个小男孩冲了过去,在灯柱砸下的那一刻扑向了小男孩,将他护在了自己身下。

路灯坠地,与他擦肩而过,灯泡碎裂,在他的耳边发出了一声爆响。

记忆的阀门彻底被炸开。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所有。

……

大洋彼岸,东辅。

新年还没过去几天呢,纪女士和陆师父就开始疯狂地给自己的一双儿女安排相亲了——陆家兄妹俩不谈恋爱不结婚的事,已经荣升老街人民茶余饭后的最新谈资,并大有经久不息的趋势,纪女士和陆师父十分的无地自容。

陆云檀初生牛犊不怕虎,比她哥倔强的多,连面子工程都不愿意做,光明正大地鸽相亲对象,企图用这种方式破坏自己在相亲界的名声。

当然啦,这么做的后果也相当严峻:被她爸妈知道后,好一顿批评教育,并且是男女混双教育。

被训了整整一个小时,她爸妈才放她走人。

回到西厢房后,她立即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点开置顶对话框,开始疯狂吐槽:

【烦死了,今天又被我爸妈训了,我不想相亲,他们非让我去!哼!】

七年时间,她的手机换了几部,却一直没有删掉过梁云笺的微信,并且一直保持置顶状态,一天总要给他发几条消息,不是吐槽就是分享生活。

随着时间的推移,给他发消息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即便他从未回复过她,不过她坚信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回复她的!

一条吐槽不解气,于是她又接连发了好几条——

【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今年已经是第七年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明年我就去相亲了,嫁给别人!】

【嘁!大骗子!】

【反正那张奖状只能维持十年,十年过后,过期不续!】

然而,发送完最后一句消息之后,七年以来从未有过任何改变的备注“臭书生”这三个字忽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陆云檀浑身一僵,呆若木鸡地盯着手机屏幕,呼吸也跟着停止了。

在这一刻,时间似乎也变得漫长了,长得像是过去了一整个世纪,他的消息终于发了过来——

臭书生:【檀女侠,对不起,我马上就回去续约。】

陆云檀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还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又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脸。

疼……但是好像又没那么疼。

呆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钟后,她的双手开始颤抖,打字十分艰难,总是打错字:【旎时谁啊?要是倒好的我就傻了你!】

对方似乎比她镇定不到哪里去,也是错字连篇:【我事檀女侠地臭书生。】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很快又发来了一条:【不敢欺诈,怕挨揍。】

陆云檀彻底僵滞,紧接着,眼眶一热,眼泪夺眶而出。

起初是哽咽流泪,后来嚎啕大哭……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喜悦、激动、震惊、委屈、不可思议等许多种复杂情绪在瞬间齐齐积压在了心口,除了嚎啕大哭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排解方式了。

哭过之后,便是愤怒!

怒火滔天充斥胸膛——

既然活着,为什么七年不回来?!

把我当猴子耍么?!

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就算了么?

哼!我才不会这么轻易的原谅你呢!

你等着吧,本女侠不会放过你的!

陆云檀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直接发了语音,开口是愤怒的哭腔,接连喊了好几遍臭书生:

“臭书生!臭书生!臭书生!”

“我讨厌你!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绝交!绝交!”她气得直跺脚,“这个世界上的书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最后又非常凶神恶煞地说了句:“降职!降职!降职!我要把你逐出青云帮!然后把你大卸八块!”

梁云笺也发了一条语音回来,语气中带着笑意,却也带着几分难掩的哽咽,嗓音温柔而沙哑:“还望檀女侠饶命,以后再也不敢走了。”

七年没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之后,陆云檀哭得更凶了,有委屈和生气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喜极而泣——

真的是他。

那个弹钢琴的少年,终于要回到她身边了。

(中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报幕员小张:“接下来请欣赏大型甜宠节目,《霸道女侠俏书生》。”

报幕员小不:“接下来请欣赏大型励志节目,《帮主夫人上位史》。”

报幕员小一:“接下来请欣赏大型帮斗权谋节目,《详谈奸臣是如何输给枕边人的》。”

嘻嘻,恭喜各位终于熬出头了~甜甜的部分要来啦~

明天开始更新最后一卷:有你

(高亮:怕大家着急,本章二更合一了,所以下午六点没有更新,明天早上也没有加更了,明天正常下午六点更新,让我歇歇,疯狂码字太累了【跪地】)

下章更新前留评有红包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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